在广阔无垠的大地上，水是一个十足的演员，经常以不同的角色出现。干得几乎要冒烟的黄土高原顶上，竟然发现有贝壳和鱼骨，那样的瀚?；崾鞘裁囱那樾?。渭北高原的坡地上，有成系列的先人遗迹，想必那时这里也是水草丰茂，有可猎可渔的条件。造成这些沧桑巨变的只能是伟大的自然。

泾水从六盘山汇聚出发，取直道竞奔长安，急切地冲开黄土的表面，反复淘蚀深层的石头，形成了泾河大峡谷。人走在期间，如同蚂蚁爬行在花丛的褶皱中，步步都有惊奇的发现，耳边总有阵阵的轰鸣。浅浅的水，看着有些可怜，怎么也联想不到当初十万人的会战。

公元前246年，怀着统一天下的雄心，秦王赢政听取一个名叫郑国者的建议，在渭北坡原上开凿一条大河，把泾河里的水引向洛水，灌溉沿途的沙土和盐碱地，开辟关中的农业基地。习惯了在规模作战的秦王，大手一挥，征来十万民众。他秉持荀子人定胜天的意志，把此举当作战略图上的轻轻一划。十万民众跳进黄土沟壑中，才发现人原本就是沧海一粟，比蚂蚁还渺小。他们用近乎原始的工具又挖又铲，且刨且淘。从日出东方忙到夕阳落山，在坝上堆起的那些土，一夜之间被风吹着、被地心引着，又回填了一大半。唯人心坚硬，他们才没有气馁，慢慢挖到了黄土下的石头层。那又是硬碰硬的对决，碰出了火星，也流下了鲜血，才让人与河道一起挺住。

人类早期的历史还有着大自然式的缓慢，常常要以很大的跨度单元来纪年。即使到了思想激变、战火纷飞的先秦，很多事仍要以十年为单位来推进。十万人，用时十年，在黄土里日夜劳作，他们本身已经化作历史的一团尘埃，却创造了改变山河的壮举。通水了，秦王站在大坝上，看着水如人愿，一路向东，他再次强化了东出崤山、统一六国的意念。

老百姓看到的都是具体事。在那个人力有限的年代，渭北坡原上的人们看着不远处的河流，干看没有办法，任凭干旱的风年复一年，把脚下的土地吹成沙土，吹出盐碱。他们做梦也没想到，人能够把水驱到高处，向南自流，润泽这片渴坏的了土地?！扒腋惹曳啵の液淌?，衣食之师，亿万之口?！庇辛苏獬偻蚰兜男铝覆郑辛税傩盏幕短煜驳?，秦王的统一大业得以实现。

这段历史发生在战国争雄的背景下，就有了更加曲折的情节，有了扑朔迷离的说法，戏剧化地放大了郑国一个人的效应，而忽视了人类改变山河的自身能量。有传说，秦王识破郑国渠的疲秦阴谋后，因为本国缺少水利人才，才让郑国得以保全。事实上，在此十年前，公元前256年，李冰父子就在四川创造了都江堰的奇迹。秦国并不缺少人才，而是愿意让更多人才为我所用，一起干天下归心的事情。

百年以后，顺着郑国渠这样的大手笔，汉朝先后修建了白渠、成国渠、漅渠。白渠是它的姊妹篇，进一步织密渭北的水利网，让宝贵的水资源得到充分利用。漅渠则是借水发展交通，让全国各地运到黄河口的物资，能更快运到都城。人不能胜天，却可以道法自然，在局部的调整中，让关中形成完善的水网，支撑起一个帝国的核心。

漫长的农业社会里，人类与自然就这样紧密拥抱，不断调适。2000年过去了，关中又迎来一波改善山河的小高潮。从渭北走出的汉子李仪祉，从德国学习归来，立志做当代的大禹，主持长江、黄河的水利计划，念念不忘自己的家乡。在陕西乡党杨虎城的支持下，他精心设计了“关中八惠图”，利用关中八水，开凿人工水渠，自流引水，灌溉沃野。泾惠渠借着郑国渠的故道，洛惠渠延续千年的梦想。新开辟的沣惠渠，从我们村的西边缓缓流过，与西边的沣河遥遥相望。我一直以为，它本身就是大地长出来的，与我们的祖祖辈辈默契的像一家人。

黄土高原在北，秦岭高山在南，天地庇护着关中，也在制约着关中。大西北的水源越来越少，母亲黄河常常只剩下浅浅的水流，她怀抱里的河道经常干枯裸露。源头缺了水，先人们精心布置的水网就只好干晒，甚至一天天荒废。得从源头上解决大问题，一个古人想都不敢想的天大的手笔，已经接近实现，长江和黄河的水在关中成功会师。

大秦岭屹立万年不倒，全凭它的钢筋铁骨。2000多米深处的花岗岩硬度超过钢板，盾构机开动后，刀盘上十几个斗大的钻头，飞溅出火花，每天却只能掘进几米，还常要更换钻头。这真是钢与钢的对抗，但比花岗岩更硬的是建筑工人的意志。63公里人工掘进的工作面上，工人们顶着40多度的高温，在极端缺氧的情况，用风钻凿出一个个洞子，精确置放火药，一次炸开约一丈厚的岩石。大山的肚子藏着各种人类无法预知的怪事，有时是比钢还硬的石头，有时却软得如稀泥，有时不知从哪里会冲出怒涛一样的水眼，有时却会冒出瓦斯等有害气体。透水、涌泥、岩爆，意外层出不穷，工程只能向前，再多的情况也不能让隧道拐弯。又是一个十年，凭借现代化的大型设备，带着新时代的巨大豪情，成千上万的建设者合力把大秦岭凿出了一个近百公里的洞，把山南的水引了过来。

从“一桥飞架南北，天堑变通途”，到“截断巫山云雨，高峡出平湖”，毛主席曾经感叹，“神女应无恙，当惊世界殊”。又是一个甲子，古老的神州大地上，这样的壮举不胜枚举，富饶的关中盆地，将再现天府之国的盛景。

作者简介

李亚军，军旅作家，中国散文学会会员，曾任唐都医院政委。近年来创作几百篇文章，在《人民日报》（海外版）、《解放军报》等几十家报刊发表，出版五本散文集《向阳花开》、《乘风而歌》、《花间流莺》、《雁栖长鸣》、《守望终南》，获得中国海洋文学奖、军事文学奖和冰心散文奖，现任陕西省散文学会理事。几十年的军旅生涯，造就了骨子里的正能量。他行走祖国大地，进行文旅创作，带头募集捐赠，助力乡村振兴，关爱退役军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