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旧藏一部《石头记》，全名为“乾隆五十六年、戚蓼生序本《石头记》”、“聚宝堂刊刻”，卷首有戚蓼生序文一篇。书宽18.5厘米，高29厘米。该刊刻本每两回分装为一册，共80回、40册。每页面刻9行，每行20个字。双色套印，有红色头批。该本手书行楷上版，字迹工整，清晰醒目。

《红楼梦》早期是以手抄本形式流传的。曹雪芹逝世以后,带有大量脂砚斋、畸笏叟等作者至亲好友评语的八十回抄本《石头记》开始在社会上广为流传。这类带有脂砚斋等人批语的手抄本被称作脂本,脂本上的批语对于我们研究《红楼梦》的创作背景及作者的生平经历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资料。现在我们共发现脂本十一种,戚蓼生序本《石头记》便是其中重要的一种。戚蓼生序本《石头记》上有许多其他脂本所没有的回前回后评,很值得我们重视。这部分独有的回前回后评的作者到底是谁?目前红学界还没有形成定论,有人认为这部分评语就是出自脂砚斋或畸笏叟之手,属于脂评范围;有人认为这部分评语出自立松轩之手。戚序本因卷首有一篇署名为“德清戚蓼生晓堂氏”作的《石头记序》而得名,这篇序文采非凡,高度评价了《红楼梦》的艺术成就,比之为稗官野史中的《左传》、《史记》,显示出戚蓼生具有很高的艺术欣赏能力。根据周汝昌先生《红楼梦新证·戚蓼生考》,我们可以知道戚蓼生(1730—1792)，字念功，号晓堂、晓塘，浙江余姚人,先祖迁居德清城关，乾隆三十四年(1769)中进士，官封为刑部主事，升到郎中，乾隆四十七年出任江西南康府知府，刚刚到任，又升任福建盐法道。乾隆五十六年升为福建按察使。他一生为人洒脱，不修饰仪表，喝酒后喜欢乱骂人，但能力强，有理政的才能，办公桌上没有遗留的公文，最后在乾隆五十七年冬因劳累而死于官邸。

戚蓼生早年赴京应试，购得曹雪芹80回本《石头记》早期抄本，大为赞叹，书序一篇，对《石头记》的写作艺术推崇备至。蓼生不主张写续书，认为不全也无妨，其见解多为我国著名红学家俞平伯所赞赏：“戚蓼生序……向来不大受人称引，却在过去谈论《红楼梦》的文章中，实写得很好?！辈⑷衔罢庑┛捶ǎ洳幻庥形ㄐ牡纳?，还是比较通达的”，“符合本书的真实情况”。

戚蓼生序本《石头记》是现存十一种脂本中较为重要的本子，戚序本上有大量异于甲戌本、己卯本、庚辰本的独有的回前回后评，具有重要的艺术价值，但红学界对这些独有评语的作者到底是谁，还没有明确论证。通过比较脂评和这些独有的回前回后评，基本可以认定这些独有评语的作者不是脂砚斋、畸笏叟等曹雪芹的至亲好友，而是另有其人。

戚序抄本后在清末由有正书局石印发行，分订前后两部各40回，用大字精钞，题为“国初钞本”，与程伟元排印、高鹗续写的百二十回本并行于世，分称“戚本”、“程本”。戚序抄本是研究《红楼梦》的重要版本之一。由于“戚序本”是“红学”的重要资料，所以戚蓼生也就成为《红楼梦》研究者所经常提到的人物了。

戚蓼生《石头记序》：“吾闻绛树两歌，一声在喉，一声在鼻；黄华二牍，左腕能楷，右腕能草。神乎技也，吾未之见也。今则两歌而不分乎喉鼻，二牍而无区乎左右，一声也而两歌，一手也而二牍，此万万不能有之事，不可得之奇，而竟得之《石头记》一书。嘻！异矣。夫敷华掞藻、立意遣词无一落前人窠臼，此固有目共赏，姑不具论；第观其蕴于心而抒于手也，注彼而写此，目送而手挥，似谲而正，似则而淫，如春秋之有微词、史家之多曲笔。试一一读而绎之：写闺房则极其雍肃也，而艳冶已满纸矣；状阀阅则极其丰整也，而式微已盈睫矣；写宝玉之淫而痴也，而多情善悟，不减历下琅琊；写黛玉之妒而尖也，而笃爱深怜，不啻桑娥石女。他如摹绘玉钗金屋，刻画芗泽罗襦，靡靡焉几令读者心荡神怡矣，而欲求其一字一句之粗鄙猥亵，不可得也。盖声止一声，手只一手，而淫佚贞静，悲戚欢愉，不啻双管之齐下也。噫！异矣。其殆稗官野史中之盲左、腐迁乎？然吾谓作者有两意，读者当具一心。譬之绘事，石有三面，佳处不过一峰；路看两蹊，幽处不逾一树。必得是意，以读是书，乃能得作者微旨。如捉水月，只挹清辉；如雨天花，但闻香气，庶得此书弦外音乎？乃或者以未窥全豹为恨，不知盛衰本是回环，万缘无非幻泡，作者慧眼婆心，正不必再作转语，而千万领悟，便具无数慈航矣。彼沾沾焉刻楮叶以求之者，其与开卷而寤者几希！”（注：在元人伊世珍所辑《嫏嬛记》卷上引《志奇》一书说：“绛树，一声能两曲，二人细听，各闻一曲，一字不乱；人疑其一声在鼻，竟不测其何术。当时，有黄华者，双手能写二牍，或楷或草，挥毫不辍，各自有意。余谓‘绛树两歌，黄华二牍’是确对也?！被苹?，在伊记中提“当时”二字，则也是汉末、三国初人。魏文帝曹丕《答繁钦书》中说：“今之妙舞，莫巧于绛树，清歌莫善于宋腊?！蹦铣菏蒜准缥嵩凇队矫廊恕肥杏芯洌骸扮饔胛魇?，俱是好容仪?！保?/p>

从此序中我们可以看到，戚蓼生对《石头记》作者曹雪芹写作手法佩服得五体投地。“绛树两歌，黄华二牍”，这样的神技竟然在红楼梦作者笔下重现江湖，戚蓼生惊叹：“嘻！异矣”！在戚蓼生看来，作者“敷华掞藻、立意遣词无一落前人窠臼”；而那种“蕴于心而抒于手”、“双管之齐下”的写作技巧，神了去了。对作者这样的写作技巧，戚蓼生描述并赞美道：“注彼而写此，目送而手挥，似谲而正，似则而淫，如春秋之有微词、史家之多曲笔”。这老先生又“试一一读而绎之”，举例证明作者写作技巧高超。并大赞作者文字工夫道：“欲求其一字一句之粗鄙猥亵，不可得也”。戚蓼生算是开了眼界，最后把《石头记》作者比做那左丘明和司马迁，这可是抬举了写小说的作者了。

《石头记》这种“蕴于心而抒于手”、“双管之齐下”的写作技巧，脂砚斋称其为“画家烟云模糊手法”，畸笏叟称其为“不写而写”。不写淫，淫已满纸；不写空，空已处处可见；不写曹雪芹参与了楔子的写作，但已能想象到楔子中有曹雪芹之笔墨。总之，这种写作手法，目的是让读者，既能看到好的一面，也能看到坏的一面；既能看到红的一面，也能看到梦的一面；既能看到真的一面，也能看到假的一面；既能看到正的一面，也能看到邪的一面；等等，令读者不单执一边?！白髡哂辛揭狻?，一红一梦?！岸琳叩本咭恍摹?，梦幻是主旨。这“弦外音”、“微旨”到底是什么？“乃或者以未窥全豹为恨”，戚蓼生没有看到后半部书，只看了前半部，他身边看红楼梦的也是如此，只是看到前半部书，怎么能知道作者的“弦外音”、“微旨”呢？不知道作者究竟如何结尾，怎么能不恨？戚蓼生面对这种情况，写道：“不知盛衰本是回环，万缘无非幻泡，作者慧眼婆心，正不必再作转语，而千万领悟，便具无数慈航矣”。又是一个知作者心者。他知道作者“慧眼婆心”，知道作者“具无数慈航”，说穿了，知道作者是在苦海中度众生。知道这个关键，他才能一语道破“盛衰本是回环，万缘无非幻泡”，也就道破作者苦口婆心一说再说的“无?！倍帧？戳饲鞍氩渴楸隳芪虺埂拔蕹！?，戚蓼生说作者“不必再作转语”了，后半部不必写了，通过对前半部书“千万领悟”，“便具无数慈航矣”。一定注意，是千万，书读万遍，其义自现啊。只要这样细细读来，书中处处都是慈航，处处都是在度人啊。正所谓“具无数慈航”?！氨苏凑囱煽惕兑郧笾?，其与开卷而寤者，几?！保”?，那些；沾沾焉，形容急等沾光借助，沾后半部书的光，借助后半部书；刻楮叶，刻板印刷；以求之者，以后半部书确定作者的“弦外音”、“微旨”。其，他们；与开卷而寤者，和开卷就能醒悟的相比；几希，他们能醒悟的太少了。

看戚蓼生，当头棒喝：“那些急待后半部书刻楮叶者，以为只有看到后半部书才能领悟作者“微旨”者，和开卷只读前八十回就能醒悟的读者相比，差远了，即便读了后半部书，他们也没几个能开悟的。由此，我们能看到：戚蓼生对作者“蕴于心而抒于手”、”双管之齐下”的写作技巧，佩服得五体投地；作者写书的“弦外音”、“微旨”是，“千万领悟”，“便具无数慈航矣”。一部《石头记》乃是风月宝鉴，法海慈航。能看出很多人“开卷而寤”；能推测到当时流行的版本是八十回。也一定有后半部书，“乃或者以未窥全豹为恨”，就是证明了。也能推测出当时一定有期待后半部书刻楮叶者，“沾沾焉”，读者那种迫不及待的神情恍惚可见。后半部的内容，尽管戚蓼生恨不能见，但是，他还是猜测到了作者主旨何在，一部《石头记》，处处都是“法海慈航”，度人而已；戚蓼生为八十回本作序，棒喝读者，有智慧者，只读八十回乃至开卷便悟；没智慧的，读完后半部书，开悟的也没有几个。戚蓼生这样棒喝读者，道出了读《石头记》的真实情况。

我这部乾隆五十六年戚蓼生序本《石头记》，研究价值、收藏与阅读价值都较高。

我这部《石头记》在不同的地方分别钤有红文篆书印“梅节藏书”、白文篆书印“邵堪眼福”、长条框红文隶书“每部足银壹拾贰两”。说明它曾被著名学者梅节收藏过。

梅节（1928-），原名梅挺秀，广东省台山县（今台山市）人，汉族。1950年考入燕京大学新闻系，1952年合并北京大学中文系，1954年毕业入光明日报工作。1977年移居香港，现为香港梦梅馆总编辑，业馀从事红楼梦与金瓶梅研究。

邵堪，生平不得而知。

“每部足银壹拾贰两”，是当时这部《石头记》的价格。

“名古屋忙乐藏”篆书长条印，为本人收藏印?！?/p>

2014年5月5日

于西北大学“润林苑”

载《中国文物报》2014年7月15日7版（见下图）

作者简介

王忠义，乳名“忙乐”，生于戊子一九四八年,五月初五，现年74岁。国家公务员。祖居古都长安，灞河岸边（古称：灞城），曾供职陕西省安康市汉阴县科学技术局。

继承祖辈收藏之家风，70年代初，受秦始皇兵马俑筹建处主任杨正卿先生启蒙，全凭个人兴趣，可能也是遗传基因吧，步入“甲骨文字及古代祭祀文化”研究，屈指已50个年头了。

陕西省文化软实力研究会专家委员会委员，陕西师范大学中共中央西北局历史研究中心高级顾问，陕西白鹿原文化研究院常务副院长。

曾在《中国文物报》《中国收藏》《东方收藏》《收藏界》《收藏天地》《三秦文化研究会年录》《陕西文化产业网》《今日头条》《贞观》《仓颉文化网》《司马迁文学》《文苑艺?！贰渡挛魇姓贰洞蟮乐谢鞯姥刑滞拧贩⒈硌跷恼陆倨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