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风养花很多年，连常见的兰花都没分清。退休赋闲在家，专门侍花弄草，请了老师指导，对着视频学习，还是弄不出个名堂，简直一个糊涂兰花翁。

刚参加工作时，到领导的办公室去报到。屋子正对着南山，少年不知愁滋味，我讨好式地说，天天抬头就可以看到青山，这屋子真好。领导笑着说，你以后就会知道好不好了，希望你能在这里多呆几年。那天阳光正好，他指着墙角的一盆绿植说，来看看我的君子兰吧，它可是真正的“绿色黄金”。

我从小在农村长大，知道小麦、水稻和玉米，也分得清菜园子里的家常菜，从没有接触过花卉。上大学时很少走出军营，学了几年的时事理论，装了一肚子的名词概念，知道“疯狂君子兰”的事情，却是第一次见到它的模样。感觉它像成熟时的玉米叶子，根还没有莴笋的结实，想象不出它当初为什么会让人疯狂。领导拿起喷壶，给它喷了几下水，让它的叶子亮绿晶莹。我在那里呆了三年多，实在受不了生活的不方便，转身进了城。

城里的日子也不容易，连个栖身之所都不好找。五六年后，孩子快两岁了，才分到了一间带阳台的房子。那年过年，第一次去花市，请回一盆花，是花开正艳的蝴蝶兰。紫粉色的花瓣，颜色深处与女儿的红袄相近，浅淡处简直就像女儿的粉脸。女儿整天笑嘻嘻的，那几株花则常颤巍巍着。从那以后，每到过年都会请回蝴蝶兰。装花的盆越来越大，花的颜色也越来越多，大红的、紫粉的、嫩黄的、浅白的，还有几种杂色的。只是，从没用手摸过那娇嫩的花瓣，也不会养护它们。常常是年前请花回家，五一送盆出门。

有了独立办公室时，园艺师傅抱来一盆君子兰。我想起“绿色黄金”的说法，就问能不能养活，不要糟蹋了。师傅说，你不用管，我们会定时来养护。那时有写不完的材料，加不完的班。我不抽烟，也不欢迎别人在办公室里抽烟。有时领导夜里来改稿子，他烟不离手，抽完顺手就把烟蒂挤灭在君子兰的盆里。我想起古书里关于君子如兰的说法，觉得它被冒犯了，赶紧把它送了出去。

那时我们分到了单元房，附庸风雅地有了书房，在书桌上请了一盆君子兰。有人说，静下来，就能闻到它的清香?？赡苁切幕共还痪舶桑乙恢泵晃诺剿南闫?。但是，久而久之，从它简练的枝叶中，看到一种傲然，一种从容。偶尔有光从侧面照着它，觉得它像一幅古画，让我心中油然生出旷远和宁静。因了这份心缘，搬家时一直带着它。不过，我真不是一个懂花惜花之人，真不知道如何对待它，只能无奈地看着它慢慢蜷缩，更不敢奢望它有朝一日也能开花。

搬到新居后，我们请回两盆叶子更细的兰花。当时肯定请教过，很快却连它的名字都忘了，分不清是建兰还是蕙兰。一盆放在屏风前，一盆放在书案上。屏风处见不到光，出门进门时总会看到那盆花的暗影。它像一个安静的侍女，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。书案上有光可以直接照到，这盆花就像一个活泼可爱的书童，整天与我俯仰相见，共品茶香。疫情期间，可爱的书童竟然开花了，一下子开出五支，黄蕊绿叶，俏如小鸟，左右对开，上下成串。天天不用出门，守着“五箭齐发”欢喜时，竟然忘记了那个可爱的侍女。春节打扫卫生时，打开顶灯，发现它的叶片低眉垂目，不大精神。妻子说，赶紧把它抱去晒晒吧。我把它与书童放在一起，发现它们已经互不相识。可怜的侍女，可笑的花翁，一对不幸的冤家。

开春后很多人都在弄花草，我又专门向人请教了兰花的养护，把它们集中放在通风的院子，能见到光却不会受到直晒。为了不让它们孤独，再请回几盆新的君子兰，还有两盆叶子更细的小兰花。七八盆花放在一起，夜里一个人静坐其中，抬头可以看到星星，低头可以观赏兰影，侧耳能够听到竹声，吸鼻可以闻到清香，感觉像神仙一样。我总是贪婪地陶醉着，不愿意上床入睡?？墒?，一大早看到它们时，我又有一份不安?？醋拍橇脚柘覆菀谎男±蓟?，除了谨记每周一次的浇透水，我真不知道还要干什么，真怕它们枯了黄了，辜负了这两个小精灵。

让人高兴的是，妻子种的风雨兰开花了。前年秋天，她从网上买了一些蒜头样的种子，在露天的花盆里种下。去年春天时，它们冒出了纤细的草芽。那时我经常外出，任凭旱着晒着，它们却艰难地活了下来，长出了一筷子长的叶子。去年冬天的几场雪，把不少的叶子压倒并埋在其中，没想到它们全部顽强地活了下来。开春后宅在家里，我天天给它们浇水，它们像劲草一样在风中摇曳。五一那天，看到叶子下顶出三根紫红色的花柱，我满心欢喜，恨不得天天守在跟前。它们也是急性子，一天蹿出一截，三天就完全开放了。粉红、粉白的花瓣，守着嫩黄的花蕊。这可真是我们自己种出来的兰花，不是抱养来的孩子。

高兴的我，今天大中午时顶着太阳又看了一下它们。阳光灼伤了它们的花瓣，它们还挺着直直的身子。我忽然有一份感动，却一下子又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了。

作者简介

李亚军，陕西省散文学会理事，著有散文集《向阳花开》、《乘风而歌》。2021年有作品分获中国海洋文学奖和中国军事文学奖。